其實從你離開那一天,我已死了。
剩下的軀殼,心平氣和,安穩度日。
以為自己還特別積極地活著。
——傅子遇
從我很小很小的的時候,就有個夢想。
我夢想跟你在一起,直至白頭,也不分離。
——韓雨濛
窗外的雨,淅淅瀝瀝下了,不知何時能停。灰濛濛的水霧,覆蓋大地。這城市,像是一場夢境。
傅子遇的手忽然有點發冷,低下頭,看著懷中的女人。她睡得很沉,雙手緊握蜷在他的懷裡,好像用盡了這一生所有的力氣。
傅子遇看著看著,笑了,小心翼翼地下床,沒有驚動她。
天才剛剛亮,一切都好像還沒睡醒。
不一會兒,他端著兩份精緻又清淡的早餐,從廚房出來。這些年要照料薄靳言,曾經雙手不沾陽春水的他,竟也鍛鍊出一身好廚藝。
韓雨濛已經醒了,坐在床邊梳頭。睡衣弔帶掉下肩頭,烏黑長發還有些凌亂。這一剎那傅子遇好像回到了當年,他的姑娘就是這樣嬌氣又得意的,坐在他的襯衫上,梳一頭秀髮。
情難自已。原來這一刻的心中如雨下,就叫情難自已。
他走過去,從背後抱住她。韓雨濛沒有動,只是輕輕捏住他的手臂。他突然氣血上涌,將她再次推倒在床上,瘋狂地吻。韓雨濛看得清窗外的天色,卻看不清他眼中的顏色。他從來眼神澄澈如清河,可現在,他的眼裡卻像藏著整個世界。
那個世界,從她回來那一天起,就俯瞰著她、包容著她,聽她的話,不讓她害怕。
廝磨了好一陣子,兩人才去吃早餐。她說:“真好吃。”傅子遇微笑:“是嗎?我卻很懷念剛上大學那年,你給我烤的心形海鮮披薩,慶祝升學。”韓雨濛望著他,眼淚就快掉下來。他卻始終那樣溫柔和平靜地笑著,彷彿對一切危機都一無所知。
吃完早飯,天才剛亮。傅子遇提議出去散步。這也是兩人重逢後唯一一次散步。韓雨濛起初有些猶豫,可望著他的雙眼,她拒絕不了。而傅子遇的手,像是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耳朵,觸摸到耳後柔軟的皮膚。那裡植入了一枚微型監聽器。韓雨濛的身體微微一顫,他卻只是偏過頭去,然後攬住了她的肩。
正值夏日,小區旁的湖邊,荷葉片片,宛如綠色的漣漪,堆砌在人的眼睛裡。他們在湖邊走了一會兒,就有點熱了。天也大亮了,小商小販出來了。他去買了支冰激淋來,給她吃。韓雨濛握著,說:“我已經很久沒吃綠茶味的冰激淋了。”傅子遇問:“是嗎?那裡都吃什麼味道的?”她答:“肉桂的、雞尾酒味的,南美這些口味比較流行。”傅子遇答:“哦。”
等她把冰激淋吃完,傅子遇站起來說:“我們去看場電影吧。”
韓雨濛有些怔忪。傅子遇卻微笑說:“沒關係,電影院人很多,所以任何不好的事,都不會發生。”
韓雨濛的心沒來由一疼。她對他說過的,自己被連環殺手挾持這些年,也被迫幹了一些壞事,所以要躲避警察,所以才遲遲不能跟他相認,所以不能叫薄靳言知道。他聽完了什麼話也沒說,然後就真的沒告訴任何人,她的存在。包括他最好的朋友,薄靳言。而他現在說這句話,究竟只是安慰她不會有暴露的風險,還是已經察覺了什麼呢?
但是他說得對,電影院那麼多,人那麼多,他們無法逃出殺手的視線。殺手即使因此憤怒生氣,也無法在大庭廣眾下將他狙殺。
於是他倆就真的去看電影了。
看的是新近上映的一部愛情懸疑影片。畫面起初特別美,特別清新詩意。只是當電影中出現殘忍殺人鏡頭時,韓雨濛垂下目光,並不願意看,但是目光清冷。一如當年,那個對一切犯罪都厭惡抗拒,但是又會勇敢抗爭的女孩。而這時,傅子遇在影院昏暗的光影里,偏頭看著她,許久。
後來,畫面上的女主角,抱著男主角,痛苦流涕。她說他們原來不能在一起。她說原來天那麼高,天那麼藍。她卻原來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去。而冷酷堅毅的男主角,只是抱著她,眼中彷彿承載著半生悲痛。
韓雨濛用手捂住臉,哭得沒有聲音。傅子遇的眼中,似乎也映著淺淺的水光。落幕時,他的嗓音有點啞,溫和地說:“Joe,你說這兩個人,像不像我們?”韓雨濛哽咽,下意識抗拒:“不、不像!”他牽著她的手,說:“好,我們不像。”
午飯就在商場里吃的。傅子遇習慣性進了一家活魚館,坐下才反應過來,說:“抱歉,忘了你不是很喜歡吃魚。”韓雨濛是不喜歡吃魚,在飄向南美的那條船上,每天聞到的都是令人作嘔的魚腥味。但是她微笑說:“沒關係,我吃的。”
菜上來了,卻沒有人動筷。傅子遇把一整條魚都夾到自己碗里,然後揀了幾筷子清淡的藕片和肉絲給她,說:“咱倆分工,你吃不完的,我來包圓兒——像以前那樣。”
韓雨濛答:“嗯,好。”這一刻心中忽然覺得特別寧靜,竟貪婪到只想握住這一刻的溫柔安好的時光。她望著他,笑了。
傅子遇卻愣住了,說:“這是你這些天,第一次開心地笑。美極了。”
韓雨濛怔住。卻聽他輕聲說:“跟我記憶中,一模一樣。”
這頓飯吃得有點慢,吃完已是下午了。兩人去做點什麼好呢?便就在商場里,一家家的逛。傅子遇穿衣打扮向來講究,畢竟他還曾順帶提高過薄靳言和安岩這兩個大宅男的品味。此刻望著琳琅滿目的新上的秋裝,他說:“陪我挑幾件衣服吧,也給你挑幾件,要換季了啊。”
韓雨濛說:“不用了。”他卻執意牽著她的手,微笑說:“以前你不是最喜歡送些領帶、襯衣、皮帶給我嗎?還是偷偷節省零花錢去買的。你也很喜歡我送你的那些裙子。咱們今天就去買。”韓雨濛被他拉著,走得很快,腳步也十分輕快。過了一會兒,忍不住又笑了。
一下午的時間,過得十分快。兩人手裡都拿著一大杯冰飲,像極了那一對對正在談戀愛的年輕男女。進了女裝店,他就替她拿著水,他陪她挑,他的眼光總是十分好的,他站在她的身後,眉梢眼角總是染著微光。然後她進去,一件件地試,在店員不遺餘力地讚美聲中,在他深沉如海,卻又溫潤如玉的目光中,她似乎回想起許多有關於少女的羞澀,以及坦蕩明亮的一往無前。然後他們商量著,最後定下幾件,他去買單,再接著往下一家走。
逛男裝店時,則簡單地多,因為他挑的總是很准,只挑一兩件,每一件穿出來都很好看。她也給他挑,她是那麼清楚這個男人的尺碼和身材,適合的顏色。而她挑的,他卻連試都不試,直接買單。
“喂。”她笑著問,“國內的醫生,收入有那麼高么?”
他笑著答:“有的,我現在是非常優秀的醫生,而且是我們那家公司的合伙人。”
只是有一次,傅子遇進試衣間時,韓雨濛在外面等。過了一會兒,當她抬起頭,看到他已經換好出來了。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,有些陌生。
很簡潔的短髮,以前他總是喜歡一頭蓬鬆的頭髮。他穿著深黑的西裝,淺色襯衣,眉骨下頜的線條,柔和中透著俊朗。他的手白皙而修長,那是一雙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。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二十齣頭的熱情男孩,他已有三十歲了,是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沉斂溫和的男人了。
韓雨濛看著他,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,居然痴了。一個念頭冒進腦海里——他居然與她想像過的,三十歲時的樣子,一模一樣。